蘇夢縈從來沒像今天這般深刻的認識到什麽叫“孤立無援”, “眾矢之的”。

雖然全程只有她和三角眼在爭辯, 但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是充滿了抗拒和排斥的。最後在三角眼指示他帶上車的幾個女孩, 準備不管不顧想將蘇夢縈推下車時，才在她厲聲叫喊著“誰敢靠近我就抱著他調息起去一起死！”的兇狠中啐了口唾沫, 選擇去中年婦人的旁邊坐著了。

人的劣根性永遠都是如此, 橫的怕不要命的。

亙古不變。

那幾個女孩也相互看了彼此幾眼, 朝蘇夢縈投來同情但害怕警惕的眼神後, 坐在三角眼的身邊，相互拉著手，又看了看蘇夢縈才終於掉過頭去, 和自己的夥伴依偎在一起小聲的說話。

臉上“還好有你們在身邊”的如釋重負和歸屬感讓蘇夢縈見了，抿著嘴垂下眼去，抱著雙膝讓自己變得再渺小一些，不讓現在車廂的其他人註意到她。

好在蘇夢縈嬌小, 所以將自己塞到放置貨物的縫隙裏, 不聲不吭的也真能被人忽略她的存在。

現在火車在行進中她的那些威脅還有點作用, 可一但車停下來短暫休息時, 極有可能就被推下車。蘇夢縈餓了一天多沒吃過東西了，再早之前也就勉強啃了小半個餿掉的窩窩頭。

她覺得自己現在沒生病沒倒下, 完全是憑著一股子氣在支撐。

可是到底能支撐到什麽時候, 她也不知道。

上海……真的比她想象中的要遙遠。

蘇夢縈頭微微依靠在木箱上, 在火車行進的咣當咣當之間慢慢閉眼小睡一會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蘇夢縈一下子就驚醒了，一眼就看見了沾了草屑和塵土的小半顆饅頭正依靠在她的腳邊。

蘇夢縈撿起來, 單手撐地探出去一些看看是誰給的，但卻沒人看向她，唯一看過來的是靠在一邊用帽子做扇，慢慢扇風的三角眼。蘇夢縈和他對上眼，第一時間就看見了他臉上的嫌惡和不屑，忙縮了回去。很小心很珍惜的啃著雙手握著的饅頭。每一口都咀嚼很多遍，直到那一口完全在口中化掉，才吞咽下去。借著這樣的方式試圖多欺騙一會兒肚子。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大站，所以必須這樣省著吃，才不至於還沒到地方就因為沒吃的而餓死。所以僅僅吃了三小口，就珍惜的塞進衣服裏隔著最裏面一件小衣藏著。絕對不會再犯之前扒火車時不小心弄掉那個窩窩頭的錯誤。

懷裏揣著小半顆饅頭讓蘇夢縈又踏實了一分，深緩的呼吸了一口氣後重新靠著箱子。慢慢閉上眼睡覺。

——餓的時候，睡覺是最簡單的方式。

但蘇夢縈並沒留意到，當她縮回縫隙裏的時候，三角眼的眼裏閃過一絲精光。用帽子做扇的手也頓住了兩秒。

……剛才，蘇夢縈左手支撐在地上，重新縮回去的時候，臟兮兮的外衣下，露了一點點隱藏在裏面，依舊幹凈潔白的衣料。

三角眼，偏了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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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縈再驚醒是因為聽見了和已經逐漸熟悉的火車嘈雜聲完全不同的聲音。她現在只有一個人，就算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偽裝也不敢完全放心，所以能讓人不註意就不註意，能低調就低調，除非是實在沒辦法了才露下爪子。

……現在回想當初自己敢在朱麗燕打了她一巴掌的瞬間，馬上不客氣的回擊，除了是當時怒氣上頭外，更多的還不是被人寵著，所有有恃無恐？

而再看眼前。

蘇夢縈心中苦笑，突然覺得人著實不能太過於得意，不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天意和意外教重新做人。

此刻警覺的一睜眼，就和手指距離蘇夢縈腳邊的饅頭還有幾厘米距離的少女對上眼。

——那是一顆新的小半顆饅頭。因為之前沒吃完的，還在蘇夢縈懷裏。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她會突然醒來一般，和蘇夢縈對上眼的瞬間楞了一下的同時還嚇了一跳。

下意識的就朝旁邊看了一眼，看向三角眼在的方向。然後臉上表情一松，重新轉過頭來時就將蘇夢縈腳邊的饅頭拾起來，微向前探身，放在了她的膝蓋上，沖蘇夢縈微微一笑，悄聲開口，“吃吧。”然後又看了旁邊一眼後，悄聲離開。

蘇夢縈等對方消失在視線內後，才慢慢低下頭看向自己已經握在手裏的饅頭，低頭湊近嘴邊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著。

嚼著嚼著，嘴就停了下來。接著模糊不清的光線，幾滴眼淚從故意弄亂，蓬頭垢面看不清上半張臉的臉頰上滑落，滴落在她臟兮兮的手上、饅頭上。

含著食物的唇動了動，帶了些小倔強的抹去眼淚後，大口的咬了口饅頭，努力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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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偏僻小花廳，即便已經是深夜依舊燈火通明，宋意坐在沙發上雙手交叉呈金字塔狀，雙眼緊閉，側臉腮幫子微微用力抽動。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是宋珩之坐在這裏，而他和大哥則站在面前。

現在他的面前跪著的，是宋家手下從鄉下好不容易挖出來的，當初去追蘇夢縈一行人，還沒回城就聽見風聲藏起來的煙館打手，根本不需要打，一被送到宋意面前跪下後，就一五一十的將所有知道的事說了個清楚明白。

現在正跪在哪兒，瑟瑟發抖的等宋意開口。

蘇予然被一個小姑娘攙扶著扒上了恰好經過的貨運火車，而另外一個卻在引開他們的時候，被逼無路跳了江。

……跳了江。

宋意感到太陽穴一陣一陣的跳著脹痛。後槽牙咬得死緊。

——他很想說服自己跳江的那個是小花兒，但宋意非常清楚，蘇予然傷了條腿根本沒法自己走，能順利扒上運行中的貨運火車，要的力氣並不小。

他的小姑娘……根本沒這個力氣。

交握的修長手指相互用力到骨節泛白，想在給自己用夾刑一般。

可同樣的。……蘇夢縈也並不會游泳。

勝算、存活的幾率，宋意根本不敢去計算。

急促的電話鈴聲突然在寂靜到低氣壓幾乎快要實質化的廳內響起，阿大快步走過去接起電話，只在聽完對方的話後說了一句“知道了”就掛斷電話轉身看向宋意，“三少，大少醒了。”

宋意長身而立，一面大步向外走的時候一面淡淡的丟下一句話——

——“斷了他的手筋腳筋，挖眼割舌刺耳後送到白家去。”

頭也不回，對身後的哭嚎和哀求充耳不聞的出了小花廳，並對阿大交代，“馬上派人沿著那輛貨運火車和江沿岸找。”

“是。”

宋意彎身上了車，眼下有淡淡烏青，但眼裏卻有刺骨刀鋒，猶如一把已經出鞘懸在眾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劈砍下來。

一股壓抑在黑暗中的暴虐。

車行駛出宋家大門，宋意的臉隱在黑暗裏後，他才慢慢仰頭靠向椅背，暫時閉一閉眼。

頭痛欲裂的將某個即將成型，已經壓抑到快要迸裂出來，將他整個人都能撕碎的可怕念頭努力的重新壓下去。

不願去想。

不敢去想。

他的小姑娘總是能逢兇化吉的。

……一定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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